一個時辰後,那虛幻的畫面,漸漸地消散在了商船上的眾人前方,消散在了王林的眼中。那些凡人船員們,一個個還有餘悸,紛紛沉默。
他們忘記不了那畫面內所看到的一切,尤其是那火山爆發時,一塊塊燃燒的石頭四散,其中有那麼一大片赫然直奔他們所在的方向,仿若可以從那畫面內衝出,落在船上。
那真實的雙眼所看的一幕幕,讓他們分不清真假,但他們卻是知道,這是海靈發怒。
王林靠在那船壁上,似失去了所有的力氣,那兩行老淚留下,從他臉上的褶皺掠過,浸濕了衣衫,他望著那畫面消失的地方,他整個人,在這一刻腦子裡一片空白,剩下的唯有那畫面中,白色的嬌影。
「這到底是真……還是假……難道連這個,也是夢么……」許久許久,王林低頭蒼老的頭,怔怔的望著海面。
時間流逝,一個月,兩個月,三個月……
在出海的第九個月,王林看到了大海真正的憤怒,那一天夜裡,烏雲遮蓋了海的天,陣陣雷霆轟鳴,一道道閃電交錯,其中甚至還有幾道仿若要轟入海中一般,把這海天,籠罩在了可怕的忽明忽暗之中。
每一次閃電的交錯,都會把大海照亮,在那短暫一瞬的明亮下,可以看到海浪滔滔而起,還有那劇烈的海水拍擊之聲,似欲與天雷一爭!
狂風呼嘯,大量的海水被吹到船上,在這黑夜中,每一個水手船員都在恐懼之中,在生死之間發狂一樣,不斷地各自操控這艘商船,在這海怒下掙扎。
每一個人,都在心中膜拜,都在心中想要去留下不知能否看見下一次初陽的遺言。
海風肆虐,天雷轟鳴,閃電交錯,大浪滔天。
在這深夜,王林站在船上,死死的抓著旁邊的長桿,他的身子彷彿不受自己的控制,在劇烈的搖晃,那狂風來臨中,僅僅一次就將他的衣衫全部打濕,濕漉漉的白髮滴著海水,但王林的雙眼,卻是明亮如輝!
他望著那大海的憤怒,望著海水的滔滔不動,他的雙眼越來越亮,他的心胸在這一剎那無限的擴大,直至足以包容天地。
「這才是天地之力,這才是真正的道理!這才是無情的萬象!」王林長笑,其蒼老的笑聲,在這天雷與海嘯中回蕩,儘管微弱,可卻透出其心胸內的一股浩蕩之氣。
他看著四周那些凡人在這生死危機中掙扎,看著這艘商船劇烈的有搖動,仿若隨時可以被淹沒吞噬,看著這一切,王林在所有人身上,感受到了那股不甘心!
只是這股不甘心,還是有些微弱,在這風雨海嘯下,根本就是微不足道。
隨著那風浪越加劇烈,在一次大浪拍擊而來中,一聲咔咔巨響下,卻見這商船的帆桿,直接被那海浪折斷,轟的一聲直接落下,一個船員閃躲不及,被砸在了身上,好在沒有受傷太重,掙扎的爬起後,繼續拉動船繩,去為了生存拼搏。
只是,這一艘在海怒中的商船,如同一片孤葉,沒有任何的力氣去對抗那咆哮的大海,在那一次次的大浪下,整個船隻發出不堪承受的聲音,似將要崩潰。
絕望的氣息瀰漫在這船上,融入每一個人的心中,王林也不再死死的抓著那船桿,而是不顧自己的老邁,與那些水手一同去盡自己最大的可能,去在這怒海中,反抗。
「莫要放棄,我們還有力氣……」一個中年船員,慘笑中死死的抓著海繩,放下一面船帆,任由海浪從身邊拍過,在那生死之間,口中唱出了一句所有出海的船員,全部熟悉的海謠。
「莫要絕望,我們還有夢想……」一個不足二十歲的少年,擦去臉上的汗水,大聲的喊了起來,似在這喊聲中,找回自己將要消散的勇氣。
「莫要氣餒,我們還有明天……」更多的船員,在這風雨大浪下,在這天地轟鳴中,聲音一一回蕩,漸漸融合在一起,形成了一股生命的最強逆音!
「莫要屈服,我們還有不甘……」
「莫要閉目,我們還要去看驕陽……」
「天地浩蕩,但卻遮蓋不住我們的求生之聲,我們出海為生,我們何懼死亡!海靈之怒,可以讓我們驚恐,可以將我們淹沒,可卻無法阻止我們的海謠!」
所有的船員,都在這風浪的轟擊下,吼出了這在朱雀星的海中,恆古流傳的歌謠!
那一個個聲音,透出一股不敢,透出一股不屈,透出對生的渴望,透出對死的無畏,王林蒼老的身子,在聽到這一句句在雷霆下的呼聲後,他的雙眼,露出更為明亮的光芒。
「這是一股逆!這是對天地的逆!生與死,生與死,這逆意便是在生與死中滋生,正是因為了有了不甘心,有了不屈服,便有了逆!
若沒有不甘心,沒有不屈服,那麼便沒有了生與死,生則生,死則死……我明白了!!」王林心神一震,因果、生死、真假,他始終在迷茫,始終無法看得完全透徹,但在這一刻,在聽到那一聲聲連在一起的海謠中,他仿若醍醐灌頂一般,整個人明悟了!
生與死!
如山一樣,看生是生,看死是死。看生不是生,看死不是死。但最終,明悟了一切後,看生還是生,看死,還是死!
人人都有對生死的恐懼,正是因為這股恐懼,它可以演變成兩個方向,一為順,一為逆!
順生順死,是生死的第一個境界!
可若是化作那股逆意,便看生不是生,看死不是死,這是第二個境界!
世人常言,看透生死,看破生死,但實際上,根本就沒有看透,生死,也不可能看透,至多,也只是看輕生死!
在那股逆意下,輕蔑生死,方可說出那生亦何歡,死亦何懼之豪言壯語!這是置之於死地的決心,但這,絕不是看透!
生死的第三個境界,也正是王林追尋的道理,這最後一個境界,同樣不是看透,也不是一股超脫,而是一句話!
這一句話,在王林腦中瀰漫,可卻說不出口,似總有一層隔膜在內,讓他無法說出。
風雨之中,那一句句輕蔑生死,一句句不屈服的海謠回蕩,漸漸地,天雷消散,閃電遠走,那大海中的風浪,也慢慢的退下,一夜的時間漫長的過去,直至天空初陽抬頭,一聲聲劫後餘生的呼喊,在這船上不斷地散出。
王林望著他們,臉上露出微笑,坐在船頭,望著海天盡頭的初陽,他看到了那隻白色的飛鳥,在那初陽中飛舞,一聲聲嘶鳴回蕩。
直至出海的第十一個月,在海的盡頭,一片大陸遙遙可見,在看到那大陸的同時,船上傳出了陣陣高興的呼聲。
與伴隨了近一年時間的這些船員揮手,王林在黃昏中,帶著那幾個月前的海謠,離開了這艘商船,來到了這陌生的大陸上。
這裡,有諸多的凡人國度,也有很多宗派與那或者似曾相逢的修士們。
那一個個國度中,有一個,叫做火焚國。
在這與他的家鄉隔著大海的陸地上,王林神色平靜,一步步的走著,走進陌生的天地,看著陌生的山,看著陌生的水,看著那途中所遇,一個個陌生的面孔。
他儘管沒有在這一生來到過這裡,但他的名字,卻是在這十多年內,傳遍了很多地方,也同樣傳到了這片大陸。
儘管不如在家鄉那般赫赫聲名,但這一切王林不會去在意,他就如同一個旅者,在一年一年中,在這陌生的大陸上,走過了一處處山山水水,走過了一處處國度城池。
轉眼,便是三年。
從他離開趙國,已經過去了十九年。王林的身體,也不如以往,而是升起了疲憊,他的手中,拿著一根拐棍,但仍堅持著,走出一步步。
宗派,他去了很多,仙修,他看到了很多,凡間的達貴帝王,他同樣一一看到,漸漸的,他的名字,在這陌生的大陸中,被無數人知曉。
不管是哪一個國家,不管是哪一個宗派,人們都知曉,有一個叫做王林的老人,為當代大儒,他周遊列國,似尋找著什麼。
他的話語,隨著年齡的越加老邁,開始少了起來,只是往往有些時候,他不需要說話,只是用其似蘊含了天地的睿智雙目看人一眼,就會讓對方迷茫在那天地中,不知蘇醒時。
在第十九年的秋天,王林來到了一個瀰漫了大量火山的地方,他來的時候,正是一處火山爆發之時,距離很遠,王林可以看到天空的黑煙滾滾。
熱浪從很遠的地方吹來,落在他的身上,王林抬著頭,望著天幕盡頭那黑煙,滄桑的雙目,透出從未有過的柔和。
他看到在那黑煙內,有一道白影走出,那白影是一個女子,青絲披肩,樣子很美,她似正在從那火山爆發中收取一些什麼,在她的手中拿著一個玉瓶,轉身之中,她看到了遠處地面上的王林。
這一眼,讓王林難忘,讓他身子一顫,仿若等這一眼,等了一千多年,仿若等這一眼,他等了一輩子,仿若來到這裡,就是為了等這女子,如今這回眸一望。